舞姬们踏着鼓点鱼贯而入。这些选自江南的少女个个纤腰一束,身着十二幅月华裙,每幅裙裾都用金线绣着不同月份的花卉。
手持鎏金响板,旋转时裙摆绽放如满月,腰间玉佩叮咚作响。领舞的姑娘发间簪着支点翠步摇,那翠鸟羽毛随着舞姿轻颤,恍若活物。
“好!”
兵部尚书石星不禁击节赞叹。他案前的‘将军令’拼盘正巧上到高潮处,用酱牛肉堆成的沙盘上,芝麻兵阵对垒,核桃雕的战车旁,两军主帅竟是人参切片制成,连胡须都根根分明。
酒过三巡,侍膳太监开始传‘看菜’。
这是宫宴特有的规矩——上百道工艺菜只供观赏,彰显天家气派。
八名小太监抬着座三尺高的‘蓬莱仙境’绕场一周:琼楼玉宇用冰糖吹制,其间游动的‘仙人’实为蜜饯雕琢,最妙的是山顶瀑布,竟用粉丝悬在冰柱上,热气一熏便如真水流动。
“此物当赏。”
赵志皋捋须微笑。光禄寺丞立刻记下,明日这厨子少不得要得二十两赏银。
宴席东北角,翰林院的年轻编修们正小声品评菜肴。其中着青袍的叶向高突然指着一道‘金榜题名’低呼:“诸君快看!”
原来那糯米做的皇榜上,竟真用酱汁写着本届进士姓名。这等巧思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却不知是光禄寺刻意讨好清贵词臣的把戏。
忽然殿外传来净鞭三响。乐声戛然而止,百官慌忙整理衣冠。只见司礼监随堂太监李芳捧着个描金漆盒疾步而来,高声道:“皇上赐郑国泰国舅爷'福寿绵长'饼一枚——”
满殿哗然。
这‘福寿饼’乃御膳房秘制,往年只赐阁臣。郑国泰红光满面地跪接漆盒,揭开时异香扑鼻。那饼不过巴掌大,表面却用蜜饯拼出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饼底还衬着张洒金红纸。
“臣叩谢天恩!”
郑国泰三跪九叩,眼角竟挤出几滴泪来。身后的兵部侍郎暗中撇嘴——谁不知这饼用的西域红花,价比黄金。
宴至中程,教坊司换了《定风波》曲牌。舞姬们改扮作渔翁农妇,在丝竹声中演起“太平歌舞”。最引人注目的是个扮作蚕娘的舞者,她手中金梭往来穿梭,竟真在织机框架上织出段寸许长的明黄锦缎,上有“万寿无疆”四字。
“妙极!”
万历帝最宠的皇三子朱常洵不知何时来到偏殿,孩童拍手欢笑。
侍从们慌忙在首辅席旁加设小案,摆上特制的‘麒麟送子’糖人。那糖人遇热会慢慢融化,露出腹中九个小糖人,寓意多子多福。
趁着众人注意力转移,锦衣卫千户骆思源悄悄将银针插入酒水。这是他们的规矩——凡御赐宴席,必先验毒。银针取出时光洁如初,他便向石星微微颔首。
“诸君。”
次辅张位突然举杯起身:“值此新春佳节,本官提议共敬皇上万岁!”
百官齐刷刷站起,绯色官袍如红潮涌动。数百只酒杯高举,映着殿内数百盏宫灯,恍若星河倾泻。
教坊司的《万岁乐》奏至第三叠,舞姬们彩袖翻飞,似一群惊鸿掠过镜湖。
石星刚放下酒杯,忽觉手腕一软,青花瓷杯‘当啷’坠地,碎成数瓣。
“这酒……”
石星浓眉骤拧,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不听使唤。猛地抬起头,见对面席位的首辅赵志皋正扶着桌沿缓缓滑倒,苍老的面庞上沁出豆大汗珠。
“哐啷~”
“哐啷!”
殿内此起彼伏响起杯盘落地之声,绯袍玉带的官员们如被收割的稻穗般接连瘫软。
“酒中有毒!”
都督同知李如松暴喝一声想要站起,却踉跄栽倒在织金地毯上,那身精钢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轰鸣。
石星急运内力,发现真气如泥牛入海。他自幼习武,三十年来寒暑不辍的少林心法此刻竟只能勉强护住心脉。余光瞥见殿角侍立的锦衣卫们同样东倒西歪,绣春刀散落一地。
“不是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