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整片田的菌丝亮了,淡淡的蓝绿色,像清晨未干的露珠。
他张开手,声音不大但清楚:“要清地脉,得三家一起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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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落,菌丝的光猛地扩散,像水波一样传开,经过枯藤、碎石、断碑,每到一处,就亮一点。干涸的支渠开始渗水,断裂的管道微微震动,好像无形的力量在重新连接。
过了很久,西北角传来嗡鸣。
是金属摩擦的声音,来自那台废水车。灰尘落下,一块破电路板从泥里露出半截,生锈了,但里面还有电闪。一个声音顺着震动传来,语气是赵铁柱的,只是更轻:
“导流图刻在我爸罗盘底下……你敢动我留的铜件,我就让水泵半夜漏水。”
陈砚点头:“记下了。”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赵铁柱没死,他的意识可能和老水车连在一起了。那机器老旧,却是全镇最早接入地下传感网络的设备,叫“地听者”。一旦启动,就能反馈水压、流速、含氧量。现在,它成了赵铁柱的“身体”。
他立刻去废渠翻找。指甲缝塞满黑泥,手被铁锈割破几次。终于从水车底座夹层抠出一块青铜片,上面全是刻痕——竟是完整的水利图!比现在的地图还细,标了每一寸管道的压力、角度、开关位置。
他把青铜片放进渠水,片刻后,水面浮出虚影:水流路径、压力点、分流角度,全都看得见,像老图纸活了过来。
但这还不够。只有导流,没人监测,等于瞎子走路。
他回到祖田,拿出周映荷用过的青花茶盏,盛满污水,放在清晨阳光下。又滴进一小瓶残留药剂。液体泛光,土面浮出蛛网般的黑线——那是毒素蔓延的痕迹。
围观老人原本不信,这时都凑过来。有人认出来:“这是几十年前周家老姑奶奶用的‘显影术’!能照出地里的病根!”
“不是什么术,”陈砚说,“是法子。就像发烧要看体温计,我们这是给土地看病。”
当天下午,全镇三十一个老农回到祖田。他们站好位置,带上祖传工具——锄头、耥耙、木锨,还有人扛来多年不用的手摇风车。他们在指定区域翻土、压泥、撒种,动作慢但整齐,像一场沉默的仪式。没人说话,只有铁器入土的声音,脚步踩碎石,远处鸡叫一声,打破寂静。
陈砚站在渠口中央,手里握着唯一的健康古稻。这是他去年在山坳找到的野生变种,叶片厚,根系好,曾在暴雨后一夜修好一小片污染地。他割破手指,血滴在根上,把它栽进主脉交汇处。
几乎同时,赵铁柱的电路板自动亮了,投出水流模型;周映荷的茶盏放在高处,持续显示毒素分布。
三股力量,汇合了。
可就在净化水注入主渠的瞬间,出事了!
水流打旋,药剂失效,古稻叶子迅速枯黄卷边。菌丝边缘发黑,像被什么东西吃掉。空气里有股臭味,像地下在烂东西。陈砚脸色一变,跪进泥水里,双手插进渠底,任污水淹到手腕。
他不用工具,用自己的身体感受水流节奏。
他放慢呼吸,一吸一呼,模仿春耕踩田的动作——左脚踏三下,右脚跟两步,再退半步。这是祖辈传下的“踩田调”,能让泥浆归位,水脉安稳。爷爷说过:“人脚踩田,不只是松土,更是把‘人气’送进去,让土地知道——还有人在乎它。”
水流,慢慢稳了。
他张嘴,唱起爷爷教的插秧调。调子粗哑,不成曲,却是青石镇最老的版本。歌词没人记得全了,只剩几个音来回响:“嗬——呀咧,禾下眠,土生魂,水养根……”
歌声一起,奇迹发生。
眼看要死的古稻,轻轻颤动,叶子重新展开,根部渗出乳白液体,慢慢融进水里,像妈妈喂奶一样温柔。更多菌丝复苏,由蓝转金,连成一片金色光毯。主渠的水变清,黑斑退了,堵塞处自动通了。一股暖流从地底涌出,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湿润温暖,像大地第一次呼吸。
更多人开始哼唱。
田埂上,老农们手拉手,一句接一句念农谚。有人喊“雷不过岗,禾不过坎”,有人接“东南燥则薯深埋”。声音不高,但齐整有力,像某种古老的频率在形成。他们的声音穿过泥土,渗入地底,和菌丝的光交织成一张大网。
就在这一刻,渠心水面起涟漪,一个人影缓缓升起。
她湿发贴脸,衣服像菌丝织成,薄而透明,随水波摆动。脸熟悉又陌生。她睁眼,瞳孔里似有星光。她双手捧着一枚晶莹圆盘,上面流动着和星图一样的稻穗纹路。
是周映荷。
她不说话,把圆盘轻轻放在陈砚面前的泥地上。圆盘落地,整片地下田野发出低鸣,像放下千斤重担。沉睡的零件震动,几颗螺丝自己归位,咔哒卡进槽里。
赵铁柱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只有一句:“下次修渠,记得换铜阀。”
陈砚看着那枚璇玑图核心,光柔和,内部像有生命在呼吸。他伸手要去碰,指尖离圆盘还差一寸,边缘忽然裂开一道细缝,飘出一丝淡红雾,转瞬不见,像一声叹息。
他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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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他看到另一个画面:二十年前,化工厂刚建,排污管偷偷接进暗渠。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跪在渠口,手里拿着检测仪,流泪。她想阻止,被保安拖走。她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
那是周映荷的母亲。
原来,这场抗争,早在两代人前就开始了。
抬头看,渠面已平静,像没人出现过。只有那枚圆盘静静躺在泥中,映着天光,像一颗还没醒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