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裹着半透明菌丝,像被网缠住,动作僵硬,每一步都在挣扎。衣服破了,手臂上布满白色纤维,正在蠕动,像寄生虫在体内爬。但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束稻穗,金黄、干枯,却完整。穗尖刻着编号:C-Y-07。
那是他亲手刻的。
七年前,他给每一株母株后代都用小刀刻了记号。C代表陈家选育,Y是“延”字拼音首字母,意思是延续。07号是最稳定的个体,曾在两个月不下雨的情况下靠深根活了四十五天。他曾亲眼看着它从岩层里吸水,顽强挺立。
她一步步走来,脚印留在泥地上。奇怪的是,菌丝从她手臂、脖子处慢慢退开,像是避开那束稻穗。她在离祖坟三米处停下,颤抖的手指松开,把稻穗插进土里。
陈砚没动。
他不敢动。他怕打破这一刻的奇迹。他看着她,看着那个曾和他一起研究、讨论基因序列的女人,如今被异物包裹,只剩一只眼睛露在外面。
她抬起头,脸大半被菌丝遮住,只露出一只眼。眼神很清醒,不像被控制,反而有种平静。她张嘴,声音很轻,但清楚:
“你爸……留下的种,我一直藏着。”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
黑雾开始收缩,像有意从她身体边缘聚拢。她没反抗,任菌丝缠上小腿,一寸寸往上爬。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停在月光与黑暗交界处,一只手还伸向稻穗的方向,指尖微微抖。
陈砚冲上前两步,却被石板绊倒。他趴在地上,伸手只抓到一把湿土。等他抬头,周映荷已被吞进雾里,原地只剩那束稻穗,直直插在泥中,穗尖轻轻晃,像还在回应她的体温。
他爬过去,小心拔起稻穗。秆子干硬,没断,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低头看,发现根部连着一小团土,里面有密密麻麻的根须,呈螺旋状——这是古稻的特征,现代品种早没了。
这就是母株后代。
他攥紧稻穗,另一只手把残卷贴回胸口。纸面温度升高,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他闭眼,默念:“怎么用它?”
残卷没出现新画面,但在掌心轻轻震了一下,像在确认。
他知道该做什么了。
可问题来了——这种稻,只剩这一株。要想让它起作用,必须提取根部分泌物,或培育更多植株。但现在北岗全是菌丝,种子种不下去,水也被污染。唯一办法是利用它本身的特性,在短时间内制造局部抑制区。
他抬头看天。月亮开始西沉,再过几小时,太阳就会出来。菌丝在强光下会变慢,但不会死。真正有用的是月光加古稻——一个让它迟缓,一个直接克制。
他必须赶在下次满月前准备好。
他脱下外套,小心包好稻穗,塞进贴身口袋。捡起地上的测距仪,最后一次扫描黑雾边界。数据显示,菌丝扩张速度比半小时前快了百分之十五。说明巨龟虽停,系统还在运行——更高层级的机制没终止。
他站起身,扶着断碑慢慢走回祖坟。脚步沉重,脑子却清楚。这场仗不是靠蛮力赢的。祖父修水车,是为了引清流治盐碱;父亲种古稻,是为了保种,留住抗灾基因。他们都不是为了打怪物,而是为了让土地活下去。
现在,他也得这么做。
他蹲下,把稻穗放在残卷旁,伸手挖了个浅坑,准备暂时藏起来。指尖刚碰到底层湿泥,忽然感觉不对——土里有轻微震动,不是来自地下,而是贴近地面的一层。
他屏住呼吸,手掌贴地。
震动有规律,三短一长,带颤音。
和昨晚巨龟的脚步一样。
可他知道,巨龟没动。
它躺在北岗深处,壳裂了,四肢僵了,三个小时前就停了。他亲眼看见它撞向地核节点,强行中断能量,换来片刻安宁。
那这震动……是从哪来的?
他猛地看向北岗。黑雾深处,一点幽蓝微光闪了一下,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