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脊上的红光一明一暗,像雾里睁不开又合不上的眼。赵铁柱猛拽出卡死的扳手,喘着粗气,瘸着腿赶紧跟上刚撑起身的陈砚。
风从山口直灌下来,工装裤哗啦啦响。袖口裂了口,露出缠着旧绷带的手腕——上个月在老井边被铁皮划的,伤口一直没长好。
陈砚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怀里那卷破布裹着的残片贴在胸口。布贴着肉的那一面冰凉,可边上烧焦的痕迹却一圈圈往外散,黑得卷了边,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燎过。他没再看岩缝里那块金属板,低头盯着齿轮缝里渗出来的水——泛着微光,像化开的星星渣子,碰上去有点麻,在月光下闪着蓝幽幽的波纹。一滴落石上,轻轻“滋”了一声,像烧红的铁碰了冷水。
“走。”陈砚开口,声音低得快被风吹没。
两人顺着水流往回走。干河床上的水迹断断续续,像谁偷偷留下的记号,最后消失在镇南那棵老槐树的根缝里。树活了一百多年,皮裂得像龟壳,根缠成一团蛇,湿痕顺着一条深缝往下爬,荧光水从里头慢慢渗出来,一滴一滴,像泪,每滴都微微发颤,好像地底下有心跳。
陈砚蹲下,伸手要去接。
“别碰!”赵铁柱一把拽住他,嗓音发紧,“这水带电。老李上次摸了井口锈管,当场抽过去,躺了三天才醒。”
话刚落,周映荷从树影里走出来。她没穿白大褂,套了件洗得发灰的旧衫,领口磨起了毛,手里端着个青花茶盏,釉面温润,底款模糊,像是传了几代的老东西。她蹲下,把盏口对准渗水处,动作熟得很,不像头一回干这事儿。半盏接满,水在瓷壁里轻轻晃,盏底刻痕一碰水,内壁浮出几个字——“陆氏族谱·七世讳渊”,墨色忽深忽浅,像是从瓷胎里长出来的,又像被水泡醒的记忆。
她不说话,只把茶盏递给了陈砚。
陈砚接过,指尖碰到盏壁,怀里那卷破布突然有点温,像有了心跳。他低头看,三秒后字迹散了,只剩水光晃动,映出他自己眼里的惊疑。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水?”赵铁柱盯着她,压着声,像怕惊着什么。
周映荷没答。袖口一闪,像是沾了药水,又像皮肤底下有光在动。她看了陈砚一眼,眼神复杂,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只化成一声轻叹。转身走了,脚步轻得没带起一粒土,像不是踩在地上,而是浮在谁看不见的路上。
陈砚攥紧茶盏,站起来:“回老宅。”
堂屋煤油灯亮着,灯芯“噼啪”跳了一下,墙上的影子扭成怪形。陈砚把茶盏搁在旧书桌上,赵铁柱杵在门边,拐杖拄地,眼睛扫过墙角的农具箱、神龛上积灰的香炉,还有那口锁着父亲遗物的樟木柜。屋里一股霉味,混着土腥,还有一丝焦糊——三个月前那场“意外”烧出来的。
“用酒精灯烘烘书页,说不定能显更多。”赵铁柱试探着说。
陈砚摇头:“这是父亲最后碰过的东西。他烧了所有笔记,只留下这本农书和这残卷。他不是疯,是怕人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