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张薄薄的、不知能起几分作用的“技术革新”便函,还有那个依旧包裹严实、内里却已换成锈蚀废铁的油布包,我在周二一整天都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备战状态。
宣传部的工作心不在焉,孙科长布置的写稿任务草草应付,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晚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对应的说辞和退路。刘建新似乎察觉到我有些异样,借着送文件的机会,在我办公桌前磨蹭了好一会儿,眼神探究,但我没给他任何打探的缝隙。
下班铃声一响,我第一个冲出了办公楼。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厂区外围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拐进一条熟悉的胡同,找了家不起眼的面馆,囫囵吞下一碗炸酱面。食物下了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胃部因紧张而微微抽搐。
天色彻底黑透,北风刮得更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生疼。我紧了紧旧棉袄的领口,将那个关乎性命的油布包更深地揣进怀里,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老地方”录像厅,我是知道的。那地方门脸不大,放的也多是一些老旧的新闻简报或是经过严格审查的故事片,但因其位置相对偏僻,票价便宜,成了附近不少工人、闲杂人等晚间消磨时光的去处。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信息集散地和私下交易的温床。
越靠近城西,路灯越发稀疏昏暗,行人也逐渐稀少。寒风中,只有录像厅门口那盏昏黄的电灯泡在摇曳,映出几个缩着脖子、揣着手等入场或是闲晃的人影。我没做停留,按照许大茂的描述,绕过录像厅正门,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
巷子深处,果然是一条死胡同。尽头是一堵斑驳的高墙,堆放着一些破烂的箩筐和废弃的家具,散发出霉腐的气息。这里的光线几乎完全被主巷的拐角遮挡,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杂物扭曲的轮廓。
寂静,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风声在巷口呼啸,更衬得此地如同与世隔绝的孤岛。
我站在距离胡同口约莫十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后背下意识地靠向冰凉的砖墙,留出观察和反应的空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手心湿冷。我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被冻结了一般。约好的九点已到,胡同里除了我和一堆破烂,空无一人。
“灰雀”的人呢?许大茂搞砸了?还是……这是一个圈套?
就在疑窦丛生,几乎要决定先行撤离的瞬间,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我侧后方的阴影里响了起来:
“东西带来了?”
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猛地转身,右手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摸向了腰后别着的一根短铁棍——那是我从厂里废料堆捡来,临时防身用的。
只见一个黑影,几乎与墙角的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深色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份潜行匿踪的功夫,绝非许大茂之流可比,是真正的老手。
“你是谁?”我压下心中的惊骇,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警惕。
“老六。”对方言简意赅,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许大茂牵的线。东西。”
他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那双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得像冰锥,直刺过来,让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我没有立刻交出东西,反而问道:“许大茂呢?他怎么没来?”
“他没必要来。”老六的声音依旧平淡,“验货,谈价,我负责。”
他朝我走近了两步,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猎食者般的压迫感。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我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粗糙,骨节分明。
我知道,不能再拖延,也不能表现出过多的怯懦。贪婪的亡命徒,应该更关心价钱。
我慢慢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但没有递过去,只是拿在手里。“东西就在这儿。先说好,价钱不合适,我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