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师傅关于“轴振频率校准仪”的描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一连两天,我在学校的学习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课堂上,教员讲解着《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我的笔记本上却无意识地画满了各种方盒子状的仪器草图,旁边标注着“频率”、“校准”、“恒温”、“防潮”等字样。
“何雨柱同志,”带班的王老师终于在我第三次走神时点了我的名,“请你谈谈,为什么文艺要为人民服务?”
我猛地回过神,慌忙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同桌的赵建军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低声道:“摒弃小资产阶级情调,扎根群众……”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结合原身记忆里那些颠勺炒大锅菜的体会,磕磕绊绊地回答道:“报告老师,就像我们厨子做菜,不能光想着自己显摆手艺,搞些花里胡哨却不顶饱的玩意儿。得琢磨工人们干了一天重活,需要什么口味,什么分量,得让他们吃得香、吃得饱,才有力气建设国家。文艺工作也一样,得琢磨老百姓喜欢看什么,需要什么精神食粮,得让他们看得懂、受鼓舞,这才能团结人民,教育人民……”
这番接地气的比喻,引得课堂上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王老师也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何雨柱同志这个比喻很形象,道理是通的。文艺来源于人民生活,更要服务于人民生活。坐下吧,上课要集中精神。”
“谢谢老师。”我松了口气坐下,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赵建军冲我挤挤眼,低声道:“行啊,何雨柱,你这厨子理论一套一套的。”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警铃大作。这样下去不行,调查真相固然重要,但如果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引起组织上的特别注意,那就更别提找何大清了。我必须更谨慎,更巧妙地利用这里的资源和环境。
机会出现在第二天下午的劳动实践课。我们这一组的任务是协助整理学校图书馆后院一间堆放旧报刊和杂物的仓库。仓库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纸特有的霉味,光线昏暗,杂物堆积如山,主要是五零年到五三年间的各类过期报刊、学习材料,以及一些破损的桌椅和废弃的文具。
我和赵建军,还有一个叫周丽的女学员分在一组,负责清理西边角落。周丽是市文化宫的干事,性格活泼,一边掸着灰尘一边抱怨:“这得清理到什么时候啊?全是灰,呛死人了。”
赵建军笑道:“劳动最光荣嘛,周干事,你就当体验生活了。”
我则闷头干活,心里却盘算着,这堆积如山的旧报刊里,会不会有关于早期工业建设,特别是关于机床和精密仪器方面的信息?哪怕只是一鳞半爪,也可能对我理解“轴振频率校准仪”及其背景有所帮助。
“哎,你们看这个!”周丽从一堆废纸里抽出一本硬壳的、封面已经破损的十六开本画报,“《人民画报》?五零年的?看看那时候都登些什么?”
她随手翻着,大多是建国初期各项建设的图片,工地、工厂、欢庆的群众。赵建军也凑过去看热闹。
我心中一动,一边继续搬动一摞沉重的《建设日报》合订本,一边状似无意地说:“五零年……那时候咱们的工业刚起步吧?听说第一台什么机床都是那时候搞出来的。”
“可不是嘛,”赵建军接过话头,指着画报上一张图片,“你看,这好像就是报道某某机床厂落成的。”
周丽翻了几页,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其中一页说:“这儿有个专题,叫‘精密之眼’,讲的是什么……振动检测?配的这图,这仪器看起来傻大黑粗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强忍住立刻凑过去看的冲动,继续搬着报纸,脚步却刻意放慢,耳朵竖得老高。
“精密之眼?名字起得挺玄乎。”赵建军凑近看了看,“哦,说的是这种仪器能通过检测机器振动,发现咱们肉眼看不见的毛病。说是当时挺先进的,都是从老大哥那里学来的技术。”
“是吗?”周丽显然对这话题不感兴趣,随口应和,“看起来就是个铁盒子嘛,有什么稀奇的。”说着就要翻页。
“等等!”我忍不住出声,放下报纸走过去,“让我看看,这玩意儿跟我们厂里以前一台老设备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
周丽和赵建军都让开位置。画报那一页果然是一个黑白摄影专题,标题就是“精密之眼——记我国首批振动校准仪的应用”。图片中心,正是一台傅师傅描述的那种方盒子状的仪器,金属外壳,表面有几个圆形表盘和若干旋钮,几个穿着工装、戴着眼镜的技术人员正围着它操作。旁边的配图文字简要介绍了这种仪器在机械制造、特别是精密机床和军工生产中的重要作用,强调其对使用环境(恒温、洁净、防震)要求极高,是“工业现代化不可或缺的精密检测设备”。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图片下方一行小字:“图为苏联援华专家与我院技术人员共同调试NVI-1型轴振频率校准仪(仿苏制СВЧ-1)……”
小主,
NVI-1型!СВЧ-1!
一个具体的型号!苏联原型!
这比傅师傅口述的名称要精确得多!这就是“青桐”吗?或者说,“青桐”是这类仪器的统称或代号?
“怎么?看入迷了?”周丽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何雨柱,你还对这老古董感兴趣?”
我赶紧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激动,挠挠头,扮出一副憨厚疑惑的样子:“不是,我就是奇怪。这玩意儿看着也不复杂啊,怎么说得这么玄乎?还‘精密之眼’?我们食堂和面机的振动都比它图上画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