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深处,亡者国度。
翻滚的灰雾如同粘稠的、永远无法沉淀的尸油,无声地流淌,吞噬着一切声息与色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空间被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唯有忘川河那沉滞、暗黄、翻涌着无数溶解残骸的浊流,是这片死亡疆域唯一流动的坐标。
一叶残破的扁舟,如同被遗弃的枯骨,在忘川粘稠的浊流中艰难地浮沉。舟身布满腐蚀的孔洞,边缘凝结着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暗黄色水垢。没有船桨,没有风帆,它只是被一股微弱却执拗的意念牵引着,逆着浑浊的水流,朝着灰雾更深处,那场毁灭性爆炸的余烬之地,缓缓漂去。
舟上,是三个几乎被死亡涂满的身影。
齐不语半倚在冰冷的船头,身体随着浊浪的起伏微微晃动。他紧闭着双眼,右眼那道裂痕如同丑陋的黑色蜈蚣,狰狞地趴伏在眼睑之下。裂痕深处,淡金色的光点如同细密的沙漏,持续不断地、缓慢地向外逸散,融入周围灰暗的雾气中。每一次光点的流逝,都带走他一分残存的神识与力量。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游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旧风箱般的杂音。破烂的青衫下,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仿佛随时会像岸边的泥土般剥落。那点从冷月自爆中抢回来的、属于他的核心意识,此刻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破碎的痛苦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微光。
苏半夏蜷缩在船尾,背脊紧贴着冰冷湿滑的船板,单薄的身体因忘川河水的阴寒而不停地颤抖。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阴影。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布条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冰块。冰块晶莹剔透,内部却冻结着一缕缕浑浊的暗黄色丝线——那是冷月最后存在的证明,是她引爆自身、湮灭幽冥公主时,在绝对虚无中凝结出的、承载着遗忘与守护的奇异碎片。苏半夏的指尖死死抠着包裹的布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都注入这冰冷的碎片中。她的药灵早已枯竭,经脉空空荡荡,只有孟婆泪残留的阴寒和忘川死气在肆虐,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刺骨的冰痛和灵魂被侵蚀的麻木。
而在小舟中央,冷月静静地平躺着。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衣裙,只是此刻已被忘川的浊流浸透,染上了大片大片暗黄污秽的痕迹。衣裙多处破损,露出其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却没有一丝伤痕——孟婆汤的力量抹去了创伤,也抹去了更多。她的双眼空洞地睁着,倒映着上方翻滚的、毫无生气的灰色浓雾,没有焦距,没有波澜,如同两潭被彻底冻结的死水。她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如果不是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从她眉心散发出的、一丝丝抵抗着忘川死气侵蚀的冰寒气息,她与一具真正的尸体并无二致。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笼罩着这叶破舟,比忘川的呜咽更令人窒息。只有浊流拍打船身的粘腻声响,以及齐不语那破风箱般的呼吸,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微弱。
漂着,漫无目的地漂着。幽冥公主的噩梦神国已化为灰雾中的尘埃。前路何方?归途何在?希望如同这灰雾一般,浓得化不开,又虚得抓不住。每一次齐不语右眼逸散的光点,都像在苏半夏心头剜上一刀。她看着怀中冰块里那浑浊的暗黄丝线,又看向身边毫无生气的冷月,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小舟彻底吞噬时——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猛地从苏半夏怀中那块包裹着的冰晶碎片中荡开!
不是冷月的意识复苏。
而是一种……共鸣!
冰晶碎片内部冻结的浑浊暗黄丝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骤然亮起微弱的荧光!荧光明灭不定,指向小舟前方灰雾深处的一个方位!
与此同时,一直如同人偶般毫无反应的冷月,空洞的眼眸深处,那潭死水般的冰寒,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她平放在身侧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齐不语!”苏半夏猛地抬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冰……冰晶……有反应!指向那边!冷月……冷月的手指也动了!”
齐不语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掀开沉重的眼帘。右眼那道黑色的裂痕因为他的用力而微微张开,更多的淡金光点逸散出来。他浑浊的琥珀色瞳孔艰难地聚焦,先是落在苏半夏怀中那发光的冰晶碎片上,然后缓缓移向冷月抽搐的指尖,最后,顺着她指尖微弱的牵引和冰晶碎片的荧光指向,望向小舟前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
那里……是幽冥公主噩梦神国彻底崩塌的核心区域。灰雾比其他地方更加粘稠,翻滚得更加缓慢,如同凝固的、污浊的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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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齐不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痛楚,“赌……一把……”
没有多余的力量操控小舟。苏半夏咬紧牙关,不顾经脉被忘川死气侵蚀的剧痛,将残存的所有意念,疯狂地灌注到脚下这叶残破的扁舟中!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垂死的巨兽,挣扎着,一点一点,逆着粘稠的浊流,朝着灰雾最浓处,朝着那共鸣的源头,极其缓慢地挪去。
距离越近,怀中的冰晶碎片光芒越盛,冷月指尖的抽搐也越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正发出无声的召唤!
终于,小舟艰难地挤进了那片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浓稠灰雾。
视线被彻底遮蔽,神识如同陷入泥沼。只有怀中的冰晶碎片,散发着越来越明亮的、浑浊的暗黄光芒,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灯塔。
苏半夏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探向那片浓雾。指尖传来粘稠冰冷的触感,仿佛在触摸腐烂的血肉。她强忍着恶心,凭着冰晶光芒的指引,用力地向内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巨大物体!
她心中一凛,双手并用,不顾灰雾的冰冷和腐蚀,用力地拂开覆盖其上的厚重灰烬!
灰烬簌簌落下。
显露出来的,并非想象中幽冥公主的残骸。
而是一尊庞大、扭曲、通体由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凝固了亿万载时光的暗沉骨玉雕琢而成的……基座!
基座形似一朵倒扣的、巨大而狰狞的骸骨莲花,层层叠叠的骨瓣边缘锋利如刃,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莲花基座的中心,并非花蕊,而是一个深陷的、不规则的凹槽,凹槽表面布满了玄奥繁复、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暗金色天然纹路,散发出一种镇压万古、贯穿轮回的恐怖道韵!
这正是幽冥公主那具白骨王座崩塌后残留的核心根基!也是它掌控噩梦神国、汲取亡魂怨念的根源所在!
而此刻,在基座中心那个巨大的凹槽内,并非空空如也。
一块约莫半人高、形状极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混沌暗金色的巨大石碑,正静静地矗立其中!石碑表面粗糙不平,仿佛天然形成,又似被无数岁月和冲击打磨过。碑体内部,并非实心,而是如同流动的星河!无数细微到难以计数的、闪烁着不同色泽光点的微粒,在暗金色的碑体深处缓慢地流淌、旋转、碰撞、湮灭又重生!每一次微粒的流转,都仿佛演绎着一段段被遗忘的生命轨迹,散发出磅礴、浩瀚、令人灵魂震颤的轮回气息!
三生石!轮回印记的载体!记录着亿万生灵前世、今生、来世烙印的幽冥至宝!它竟未被冷月的自爆彻底摧毁,反而在幽冥公主神国崩塌、力量逸散的混乱瞬间,被这尊由轮回之力淬炼过的白骨王座基座吸引、捕获,嵌入了核心!
冷月那根抽搐的手指,此刻正笔直地指向那块暗金色的三生石!她怀中冰晶碎片的光芒,也炽烈到了顶点,与石碑深处流淌的光点微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三……生……石……”齐不语挣扎着撑起身体,右眼死死盯着那块散发着磅礴轮回之力的石碑,黯淡的琥珀色瞳孔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彩!“轮回……之力……冻……冻结……追兵……唯……唯一……生路……”
他瞬间明白了这共鸣的意义!天律盟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必然循着他们闯入幽冥的痕迹追杀而至!在这忘川深处,他们三人残破之躯,绝无幸理!唯有这三生石蕴含的、能短暂干扰时空、冻结轮回的庞大力量,或许能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
“怎么……拿?”苏半夏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那石碑散发出的轮回威压,比幽冥公主更加浩瀚、更加冰冷,仅仅是靠近,就让她灵魂几乎冻结、崩解!更别提嵌在下方那散发着恐怖镇压道韵的白骨基座!
齐不语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三生石与白骨基座凹槽的连接处。那里,无数暗金色的天然道纹如同活着的锁链,深深刺入石碑底部,将其与基座牢牢捆缚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轮回能量场。
“斩……断……连接……”齐不语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他猛地抬起颤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琥珀色光芒——那是他仅存的、源自光阴蝉的窃道本源!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斩断法则的锐利意志。
然而,就在他指尖的光芒即将触及那些暗金道纹的刹那——
嗡!
白骨基座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猛地一震!基座表面那些搏动的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比忘川死气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轮回镇压之力,如同无形的亿万钧重锤,轰然砸向齐不语!
“噗——!”
齐不语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弓起,一大口混杂着淡金色光点的鲜血狂喷而出!凝聚在指尖的琥珀光芒瞬间熄灭!右眼那道裂痕如同决堤的河坝,淡金色的神识光点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向外喷涌!他的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身体软软地倒下,撞在冰冷的船板上,只剩下最后一点维持呼吸的本能,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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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不语!”苏半夏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扑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他身上逸散出的、狂暴混乱的法则乱流逼开。
不行!根本靠近不了!白骨基座的轮回镇压之力,如同绝对禁区!强如齐不语,拼尽最后的本源,连触碰连接的资格都没有!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死死缠住了苏半夏的心脏。她看着怀中光芒炽烈、与三生石共鸣的冰晶碎片,又看着旁边毫无生气、只有指尖依旧指向石碑的冷月,最后看向濒死倒地的齐不语……
冰晶……共鸣……冷月的指尖……
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线微光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