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冰烬焚梦

盗天遗孤 程不器 4830 字 7天前

痛。

不是刀砍斧劈的锐痛,也不是寒毒蚀骨的冰痛。是钝的,沉的,仿佛整个灵魂被浸在粘稠的、不断凝固的铅液里,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带来更深更绝望的窒息感。苏半夏蜷缩在丹房冰冷的地面上,暗黄的孟婆泪雨早已停歇,只在她身上、发间留下粘腻冰冷的痕迹,散发着忘川河特有的、混合着腐朽与虚幻甘甜的怪异气息。

她不敢动。

指尖残留着齐不语最后抓住她手腕时的力道,滚烫而决绝,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冰冷的皮肤上。他嘶吼着那句“洗净诅咒的代价,是弄脏灵魂!”的冰冷嘲讽,带着右眼裂开、淡金色光点逸散的惨烈景象,一遍遍在她识海里回放,碾过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窗外,灰白褪色的世界依旧死寂。但宛丘城方向,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三十万被强行“重启”的生命散发出的混乱生机,如同无数细小的针,持续不断地刺着她枯竭的药灵本源。她能“感觉”到李秀才空洞的茫然,能“感觉”到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柳莺儿?替身新娘?)无声流淌的血泪,能“感觉”到整个城池弥漫的那种被掏空了灵魂核心、只剩下躯壳运转的诡异“活”气。

赎罪?她扯了扯干裂出血的嘴角,尝到铁锈般的腥味。她只是用另一种更彻底的掠夺,覆盖了幽冥公主的掠夺。天道循环的赃物,终究落回了天道循环的磨盘里,只不过换了个更精致的碾碎方式。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沉下去吧,就这样沉入黑暗,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深渊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在她枯竭的识海深处荡开涟漪!

不是来自宛丘城那些空洞的生机。

是……齐不语!

那悸动极其短暂,一闪而逝,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他窃道术的独特法则波动,以及一种……深陷泥沼、被无形之物疯狂拖拽的、令人心悸的沉沦感!

苏半夏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那是幽冥深处!是忘川浊流的方向!更是……那顶穿梭于幽冥幕布、收割了三十万阳气的血红花轿最后消失的方位!

齐不语!他做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她的心脏!他一定是循着那些受害者体内残留的、被孟婆泪洗刷后变得极其微弱却依旧顽固的冥契烙印,反向追踪,直接潜入了幽冥公主的梦境!他要斩草除根,在契约的源头解决问题!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刚从轮回闸门口剜肉归来,右眼濒临崩溃,还敢闯入幽冥公主那种积年老鬼的主场梦境?!

“不……”一声嘶哑破碎的气音从她喉咙挤出。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催动药灵感应他的位置,但身体如同被拆散的破旧木偶,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枯竭的经脉空空荡荡,只有孟婆泪残留的阴寒在肆虐。识海剧痛如同针扎,每一次试图凝聚神识都带来撕裂般的眩晕。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他……在……下……面……”

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丹房中响起。

苏半夏猛地一颤,循声望去。

丹房门口,不知何时,静静伫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冷月。

她站在那里,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素白的衣裙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天兵的血?还是她自己的?)和焦黑的灼痕,左臂依旧不自然地垂着,肩胛处那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边缘,凝结着冰晶。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灰。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冷冽如寒潭,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滚着比忘川浊流更汹涌的暗潮。

她的目光没有看苏半夏,而是穿透了丹房残破的墙壁,死死锁定了幽冥深处的某个方位。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柄通体晶莹的冰剑剑柄,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翻腾的杀意。

“下面?”苏半夏嘶哑地问,心脏狂跳,“幽冥公主的……梦境?”

冷月没有回答。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淡的、跳跃不定的苍白冰焰。冰焰在她指尖无声地燃烧着,焰心深处,却诡异地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琥珀色的光点!

那光点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带着一种被巨大力量撕扯、吞噬的痛苦挣扎感!正是齐不语残留在她体内(或许是那次渡气之吻?)的一缕微不可查的神识烙印!此刻,这烙印正疯狂示警,传递着主人深陷噩梦、神识飞速流逝的恐怖信号!

“他撑不住。”冷月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判定,“幽冥公主的梦,是她的神国。他在里面……会被磨成齑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苏半夏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连冷月都如此断言……

“我去。”冷月收回指尖的冰焰,那缕微弱的琥珀色光点随之隐没。她转身,没有任何犹豫,一步踏向丹房外那灰白褪色、死寂无声的世界。

“你去?怎么去?!”苏半夏用尽力气嘶喊,喉咙里涌上腥甜,“那是她的梦境!是她的规则领域!你的剑再利,能斩开梦境的壁垒吗?强行闯入,只会被她的梦魇同化吞噬!你会和他一起陷在里面!”

冷月离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冰冷的话语随风飘回:

“那就……用她的规则。”

“孟婆汤……还有吗?”

孟婆汤?!苏半夏如遭雷击!她瞬间明白了冷月要做什么!一个比齐不语潜入梦境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计划!

“不!冷月!你不能!”苏半夏挣扎着向前爬去,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喝了那东西,你会忘记一切!忘记你自己!忘记他!那比死更可怕!”

冷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丹房门口,只有最后一句冰冷到极致、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东西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苏半夏耳中:

“忘了……才能进去。”

“最坚固的盾……是空无一物。”

幽冥深处,亡者国度。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永恒翻滚、粘稠得如同实质的灰雾。灰雾深处,无数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缓慢地蠕动、溶解,发出低沉、永无止境的痛苦呻吟。这里是意识的坟场,是执念的泥潭。

而在灰雾的核心,悬浮着一座无法用常理形容的“岛屿”。

它并非由岩石泥土构成,而是由无数凝固的、扭曲的梦境碎片强行粘合而成。碎片中,充斥着重复上演的片段:破碎的喜堂,散落的森森白骨,熄灭的红烛,还有无数张惊恐绝望、无声呐喊的面孔……三十万受害者的死亡瞬间,被永恒地禁锢、重放,成为这座岛屿最基础也最恐怖的“建材”。

岛屿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庞大、扭曲、由暗红色血肉和惨白骨殖堆砌而成的宫殿——幽冥公主的噩梦神国。

宫殿最深处,一间完全由巨大、缓慢搏动的猩红肉壁构成的寝宫内。

没有床榻,只有一具端坐在巨大白骨王座上的、披着华丽凤冠霞帔的森白骷髅。骷髅空洞的眼窝深处,两团灰紫色的、如同活物般不断翻腾扭曲的魂火,散发出阴冷、怨毒、又带着一丝病态满足的意志。它纤细的指骨,正优雅地搭在王座扶手上镶嵌的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散发出琥珀色微光、内部却仿佛有流沙在飞速流逝的晶体球上。

晶体球内,映照出的并非宫殿景象,而是一个无限循环的、令人窒息的噩梦牢笼:

场景永远是那顶巨大的、血红色的花轿内部。空间扭曲而压抑,四壁流淌着粘稠的、如同鲜血般的暗红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甜腥与腐朽混合的死亡气息。

齐不语被困在其中。

他不再是那个狂悖不羁的窃道者。此刻的他,狼狈到了极点。破烂的青衫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得如同碎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色的淤痕和诡异的抓伤。右眼那道黑色的裂痕扩大了许多,淡金色的光点如同细沙般,正从裂痕中源源不断地被抽离、逸散,汇入花轿四周流淌的暗红液体中。他琥珀色的右眼黯淡无光,瞳孔深处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挣扎。

他每一次尝试凝聚窃道法则之力,试图撕裂这噩梦空间。但无形的梦魇规则如同最坚韧的蛛网,瞬间将他刚凝聚的力量瓦解、吞噬!反而加速了他神识的流逝!

更可怕的是,这个噩梦牢笼的核心仪式,在永无止境地重复上演:

“一拜天地——!”

一个尖细、扭曲、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在花轿内回荡。

齐不语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

“二拜高堂——!”

无形的巨力再次操控着他,朝着花轿内壁上一幅扭曲蠕动的、由无数痛苦亡魂面孔组成的“高堂”画像,再次狠狠叩首!

“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