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风浪(三)

一番话说得俩人俱都眼眶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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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苍便故意插科打诨道“母亲,大过年的,瞧您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您早起还喝了一大碗粥,足足吃了两个奶香枣泥馅儿的小饽饽,一碟子各色配粥酱瓜酱菜的,用得香,太医都说您是长命百岁之相”

老太太赏脸笑了一回,到底撑不住,叫他好生送姑娘们出去。

董苍听了,亲自替老母亲摆正枕头、掖好被角,方才转身出来送人。

出来时,三人因方才能说的都说完了,这会儿一时半刻谁也找不出新话头,故而都不先开口,尴尬得要命。

还是阿嫖忍不下去,想着如今董苍便在司天监,因说起海外学者对天文气象的见解。

“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想来不管隔着多远,终究是头顶着一片天,一个日头,竟很有些共通之处”

董苍确实喜欢这个,多年来也颇有见地,三人倒是说得有来有往。

出正院之前,阿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里间纱帘后隐约露出一角,像是浑天仪的物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圣人云,天圆地方,您为何要在家中置此物呢”

董苍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抬起下巴,微微俯视着她,一言不发。

阿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跟董娘对视一眼,飞快地交换了某个信息,一起行礼,“不是外人,我们自己出去就好,您请留步。”

董苍也真就不送了,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

直到走出去老远了,阿嫖还隐约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如影随形。

转眼到了年根,朝廷大面放假,可各地各处未必没有突发情况,故而内阁、翰林院、太医署等要紧的衙门,仍需要有人轮值。

以往内阁归内阁,翰林院为翰林院,但是今年却是个例外

天元帝打着节省开支的旗号,把翰林院和内阁的值班室并到了一处。

轮值是一天三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通着地龙,又有烛火照明、内外护卫什么的,如此合并之后,确实能省一笔银子。

但现在国库有钱,也不至于缺这点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有事儿。

但具体什么事儿,因天元帝没解释,众人心中虽有猜测,却不好追究。

无论什么朝代,过年过节轮值都不是好活儿,可谓能者多劳、少者多劳。

内阁就不用说了,年纪第二小的候元珍都比秦放鹤大一轮有余,自然秦放鹤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结束,值最多的班。

至于翰林院,人手可比内阁多多了,基本就是紧着新人、没门路的倒霉蛋来。

头一日与秦放鹤轮值的翰林叫孟有年,三十七岁,人长得老实巴交的。

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近距离、长时间单独接触阁员,多少有点紧张。

秦放鹤看出他的紧张,主动笑着与他搭话,

“我记得你是五十二年的探花,江西人,二老可还康健”

孟有年确实很紧张,但秦放鹤太年轻了,保养得也好,冷不丁一瞧,简直比自己还小几岁时的

如此身居高位却温柔和气的人,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善意,孟有年就很难拒绝,又惊又喜道“您竟然还记得,下官正是天元五十二年的探花,殿试所作文章中,还曾引用过您的高论劳您记挂,家父家母一切都好,都好。”

秦放鹤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说话,“大过年的,家人不在身边,又要值夜,也是辛苦了。”

不管什么朝代和时空,京城的房子都是个大问题,哪怕是家境中上等的外地官员,为官初期也很难合心意的落脚点。

朝廷有心贴补,专门在京城划出两个片区来,补贴,专供新科进士和在册官员们低价租赁房屋。

但是很小,仅能供官员两口子住,若想再抚育孩子、供养父母,根本不敢指望,所以一般都会像孟有年这样,暂时将家眷放在老家,按时寄钱回去,由妻子和族人侍奉着,等日后慢慢做大官了,再取家眷。

异地夫妻,父母骨肉分离,听上去很惨对不对

但实际上,如孟有年这般殿试结束后立刻就能进入翰林院,被授予官职的,已经是极其稀少的幸运儿了。

更多的二甲三甲进士、同进士,除了凤毛麟角的少数几人能通过后期再考试进入翰林院之外,九成九都要外派,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选上哪里的官呢。

少不得节衣缩食,去城外租赁便宜房舍,或干脆去寺庙、道观借住,开启漫长的等待生涯

孟有年一听,诚惶诚恐,“阁老说这话,可实在是折煞下官了,若论辛苦,如何能有诸位阁老辛苦呢下官的家眷皆不在京中,即便回家,也不过是一人望月独叹,冷寝似铁,哪里比得上这里温暖舒适,又能有幸聆听阁老教诲”

秦放鹤笑笑,故意捡了一些他老家的风土人情来说,孟有年越发受宠若惊,更加亲近敬服,“早便听闻阁老博闻强识,见解独道,只一直无福瞻仰,聆听教诲,今日一见,果然如沐春风,令下官自惭形秽。”

枯坐无趣,秦放鹤的目的也不在听下头的人溜须拍马,便叫人取了些年前一直悬而未决的奏折、请示来,重新审阅、批示。

孟有年就在旁边伺候,铺纸研墨,十分尽心。

看了几本之后,秦放鹤忽问“可看清楚怎么做了”

孟有年一愣,没回过神来,“这”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秦放鹤朝对面桌边抬了抬下巴,将手边两本奏折往他眼前一推,“做来我瞧。”

奏折硬硬的尖角碰到孟有年的指尖,他一个激灵,差点就撩官袍跪下了,“阁老,此为越权,这,这如何使得”

大过年的,这不害人么

秦放鹤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我岂是那等上下不明、尊卑不分的”

孟有年一怔,啊,那倒也是。

若论揣度陛下心思、朝廷动向,放眼当下,再无出此人之右者。

“在翰林院,却不只要学做翰林,”秦放鹤抓过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说,“你只埋头值夜,可曾想过陛下今年忽然一改旧例的用意”

孟有年呼吸一窒,也明白过来,顿时喜得浑身发烫,“这,既然是陛下,是阁老的意思,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只恐思虑不周,延误国家大事”

翰林院一直只有宣读、参言、建议权,但是没有决策和执行权,这,这也没经验呐

秦放鹤就笑,温和笑容中满是鼓励和信任,“你只管去做,一切都有本官担着”

两日后,胡靖轮值,习惯性查看年前旧本子,翻了几本之后,忽眉头紧锁,指着上头几行批注道“怎么回事”

这笔迹,分明不是内阁六人之中的任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