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风浪(三)

难得一点理智尚存,有自己的主见。

只是难免稚嫩,张口闭口就想打倭国,杀红眼的小牛犊子似的,太冲动了些。

“也不要掉以轻心,”汪扶风语重心长道,“且不急在一时,不妨叫人细细打听,免得是那等阿谀奉承之辈”

为了前程,多有人可以违背良心,一时隐瞒喜好、量身打造又算得了什么

秦放鹤点头,“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派人提前摸过底了,户部那边也查了籍贯和祖上三代,还算清白。如若不然,也就不必给您看这个了。”

位高权重之后,看外头的人简直跟没穿衣服似的,什么底细、多少斤两,一清二楚。

如今虽然是胡靖管户部,但曾经董春执掌的年月可比他久多了,秦放鹤想背着人查点什么,轻而易举。

真正心怀叵测者,到不了汪扶风跟前。

汪扶风将写满对国际局势、朝政见闻见解的纸张在手心拍了几下,看着秦放鹤的脸,似在追忆,忽笑道“你也生皱纹啦。”

想当初,还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呢,小脸儿嫩得什么似的。

秦放鹤失笑,拍拍膝盖,“我也四十二了,自然该生皱纹。”

朝中同龄的同僚都当爷爷了,当然不能跟三十年前比。

汪扶风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这个年纪么,地位稳固,收徒倒也合适。

再往前,他自己还一大摊子事儿,急需往上攀爬,顾不得许多;

再往后,年纪更大,精力上难免差些。

“多大”汪扶风随口问道。

秦放鹤就知道问的是那个预备役弟子,“与阿姚同年不同月,也是秀才之身,只是未免有些恃才傲物,需得多磨磨性子。”

其实十来岁能中秀才的,基本在地方上都能混个“神童”“小天才”的名头,这厮也曾先后被地方乡绅、官员看中,欲取为弟子,奈何都被他拒了。

人家是嫌弃弟子愚钝,他却觉得人家不配当他的老师,当场拒绝。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的恶了当地父母官,乡试落第,连个孙山的边儿也没摸上。

他也不在意,还没中举呢,就巴巴儿跑来京城毛遂自荐。

“不小了,”汪扶风道,“这样冒失可不好,他的脑袋,难不成能硬过铁门槛”

想做官,空有一腔热情是不成的,还得会做人,学会做人之后,才能有机会施展抱负。

“是,”秦放鹤深以为然,“所以我叫他中了举再来见我。”

如果连乡试关都过不了,就证明那小子脑子缺成,纵然侥幸入了官场,早晚也会死无全尸,不如不来。

他现在太忙了,真的没空从头开始帮别家带孩子。

对方能自己悟明白,自然最好,算是天生一段师徒缘;

若不能,只能说有缘无份,不收也罢。

汪扶风嗯了声,算认同了他的做法。

师徒俩都

觉得这么个流程没毛病当官最要紧的是悟性。

想当年,他们不也是自己一步步走上来,才真正入了自家师父的眼么

师徒俩说了一回话,汪扶风又说“今年阿姚未必回得来,你们一家三口也是孤单,不如来这里同我们一并用年夜饭对了,阿嫖呢”

阿嫖正与董娘一起去董府拜祭。

董春去世时,她们不在,引为人生大憾。奈何如今虽有心弥补,到底不年不节,恐惹人生疑,倒不好贸然出城上坟,只好先来家中拜拜牌位,顺便瞧瞧老太太。

下了马车,仰头看着熟悉的“董府”二字匾额,董娘和阿嫖俱都感慨万千。

“花无百日红,这匾额,只怕也挂不了多久了”

官员所居宅院皆按品级而来,如今董春去世,他的子孙之内,官阶无有能承受如此格局者,按理说应该搬走。

不过因老太太还在,身上仍有诰命,朝廷便许他们一家住到送走老太太为止。

董门内部都商量好了,回头老

太太驾鹤,秦放鹤就上书,请求将这座宅院赐给他当伯爵府,也省得落到旁人手里,看着难受。

秦放鹤当年封伯爵时,为保低调,拒绝了另外建府的恩典,如今他也身在内阁,又有爵位,低调不低调的,本不差这点。

正好孩子们也大了,身边跟的人、办的事也多了,说不得日后再收徒、会友,再住原来的御赐小宅子,就有点拥挤。

也就是这几年两个孩子长期在外,只秦放鹤和阿芙两个正经主子住着,倒也罢了。

可恐怕要不了多久,阿姚也要成亲,正好置换

董家二子都在,但董娘和阿嫖对那位长期在外的董家长子不大熟,又差辈分,只略寒暄几句便罢。

倒是次子董苍,如今世异时移,大家竟也能安安稳稳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骤然丧偶,颇为伤感,这一年多都有些病怏怏的,两个姑娘便挑了些新奇有趣的海外见闻说与她听。

老太太明白孩子们的孝心,时不时也问几句,很是满足。

大约说了小半个时辰,眼见老太太稍显疲态,二人便顺势告辞。

老太太还有些不舍,特意吩咐人开私库,装了好些精巧首饰和御赐布料与她们,“我老啦,用不着这么好些,别看花样或许不时兴了,可都是如今外头寻不着的好东西,或找匠人重新炸一炸,或留了宝石额外打新的,都好。”

董娘和阿嫖就笑,“您老偏疼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岂是那等不知道好歹的这样好物件,像我们这些年轻没见识的,平日里想看都看不着呢,我们可不舍得轻易祸害了去”

董春在世时是何等人物眼光又是多么高他的发妻所拥有的,自然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宝,足可传世。

老太太听了就很受用,又拉着她们的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眼见着是一日少似一日了,得空了,常来瞧瞧我这把老骨头。”

老了老了,就盼着儿孙满堂,哪怕隔三岔五过来看小年轻们说说笑笑,心里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