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张也宁。
张也宁淡定自若。
姜采怀疑“这就是没有人的地方”
张也宁撇过脸“何必这般苛责。”
姜采“”
他道“他们很快就会走了。”
姜采“哦。”
她有些无话可说,心中也觉得怪异。只因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和张也宁牵扯太深,一方面又觉得不过是相识罢了。
在三千念中一同大道同游,只是为了提升修为而已。她心中坦荡,没有遐思。可是她和张也宁坐在一起时,又总是觉得奇怪。他的安静,让她无所适从。
为了不那么尴尬,姜采看向那蹲在河流边的人影。这一看,倒让她“咦”一声,觉得有趣。
因蹲在河流边的人,是巫长夜与雨归。
她那个从三千念出来后就变得沉默的雨归师妹蹲在河边,在用水草编织什么。巫长夜在她旁边蹲着,看了半天,忽而不耐烦,从她手里抢过
“你笨手笨脚的,我来”
雨归面红,却乖乖地将
手里编的水草小动物交给了他。而巫长夜还在啰里啰嗦
“你一个修士,不修炼,整天编这种玩意儿干什么玩物丧志。以后不帮你了”
雨归辩解“只是觉得要分离了,留一点纪念而已。”
巫长夜惊讶,抬头“给我的”
雨归低着头。
他一瞬间呆住,然后扭过脸,粗声粗气道“我们家什么没有,谁会要这种连法器都不是的玩意儿”
说话间,他手指已经灵动地编好了一只兔子。他低头看半天,异瞳微闪,于是,在雨归惊诧的目光中,巫少主手中的草兔子变大,幻化出了一只真正的雪白兔子,跳入雨归怀中。
雨归喜得面红“呀”
而坐在矮灌丛后的姜采,目光微微移开,看到了站在一棵松树下的清瘦少女,正是巫少主的妹妹,巫展眉。
那一方,巫长夜正在逗弄雨归,巫展眉静静而望。她手指微微张开,丝线在半空中若隐若现,遥遥地飞向那一对男女。她的线准确地缠上自己的兄长,手指轻轻拨动。
抢回兔子抱的巫长夜正在自鸣得意“这有什么我还能幻化别的哎”
他手突然抖了一下,在兔子身上狠狠掐一把。雨归一声惊呼,便见巫长夜一抛手,将兔子扔进了河流中。那雪白兔子瞬间被淹没,散开的水草漂浮上来。
雨归“”
巫长夜抹不开面子,骂骂咧咧地跳下水。幸好那河流不过半膝高,巫长夜一边捞水草一边在骂
“老子真是倒霉催的”
雨归呆了片刻,抱膝而坐,噗嗤笑。她小声“跳下水捞兔子的公子多了。
“一边骂一边捞的,倒是没有。”
不远处,巫展眉收回了自己手中的线。
姜采与张也宁在矮灌木暗处观望。
张也宁“见到有人欺辱人,你不出手”
姜采愣一下,说“各人有各人缘法,我干嘛多事”
张也宁长眉一扬,微微皱起。他盯着她,目光不移。
姜采捂住半张脸,侧过脸看他。她脸磕在膝盖上,露出的一只眼睛滴溜溜,噙着笑。她用气音说话,沙沙的“你是不是又觉得我魔心深重,想刷我清心咒啊”
张也宁怔一下。
他蓦地撇过脸,移开目光,不看她。他坐姿挺直端正,如同打坐的木桩子一般,丝毫不像姜采那般随意。
可真累。
姜采啧啧间,听张也宁低声道“那位巫姑娘,这样在背地里偷偷欺负自己哥哥,不是第一次了。”
姜采沉思。
她缓缓道“听说巫姑娘在巫家过得不太好。巫家所有资源都会优先给少主,没有人要的,也不会给巫姑娘。一般都是巫少主刻意留下一些,不让别人碰,巫姑娘才能分到一些。
“例如简单的一碗粥,别人不要的法器,碎了一半的灵石巫少主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巫姑娘是在马厩中睡,在街上当乞丐。巫少主施舍她什么,她得到点什么。少主忘了的,下人们便不会想起巫姑娘。”
张也宁静静听着。
他微蹙眉“如你所说,在巫家,只有巫少主对巫姑娘好一些。那巫姑娘不应该感激少主么为何她私下里,会这般在背后使坏,坏自己哥哥的事”
姜采笑一下,怅然叹“升米恩,斗米仇。同样流着巫家血脉,哥哥享尽好处,妹妹只能拿到一些他不要的。哥哥待她是极好,但是她平时受到的冷遇太多了巫姑娘对巫少主,当是又爱又恨吧。
“巫姑娘只是偶尔偷偷欺负一下自己哥哥,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巫少主不是傻子吧妹妹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他会不知道么他总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倒霉运吧既然他自己都当做不知,我们旁人,又何必多管闲事。”
张也宁渐渐转过脸来,看着这位将脸枕在膝上、懒洋洋说话的姜姑娘。
他道“我以为雨归姑娘与巫少主在一起,你作为师姐,总会多问一句。”
姜采闭目,眼睫上映着草木浓郁的光影。她喃喃自语“祸不到跟前,何必多管闲事。我自己都很累了。”
从三千念出来后,她身心疲惫。她有太多的心事绕在心间,她自己都活不明白,管他人作甚。
一道温暖的柔光,落在她身上。这华光驱散她的疲累,舒缓她紧绷的神经,也轻轻抚按她手臂上被魔气侵染的地方。
姜采睁开眼,果然见张也宁抬手于她面前三寸之处,柔和的青色道光自他掌中催出,笼罩住她。
姜采仰望着他,她放于身侧的烛火,照在二人面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好一阵子,那边雨归与巫少主离开了,这方天地彻底静下了,张也宁才收回手。
姜采静静的“你那时来得太晚,没有全部看到。我与你说一遍就是,我前世得你恩惠,一缕道元被你的前世送入三千念,到了这一天。前世道元加于我身,让我有了前世记忆。
“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重生的”
她微微笑一下,寥寥烛火映在她眼中,
寂寥万分“哪有什么重生。只是别人给的恩惠,好让我避过此世陷坑罢了。”
张也宁没有说话。
姜采“你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这么点儿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也宁开口,他声音寂静,如天地间飘落的飞雪一般“我之前,一直在做一个关于我成为堕仙的梦。师父说是没有意义的梦魇,但是阿罗大师讲道后,我才知,原来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真的会成为堕仙如同你看到的那样。”
姜采偏脸凝望他,了然
“一旦成仙,三天皆能感应。是前世的你,感应到了你,在提醒你啊。”
张也宁淡漠“嗯。”
姜采看着他。
他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坐在雪地间,却这般仙风道骨。
他的灵魂混着华光,霜雪落于他身,片尘不沾。她描绘不出太多的美,她只觉得,他本就应是高坐云端、无欲无求的仙人。凡尘诸多事,都不应侵他,伤他。
姜采沉默片刻后,手拍于他肩头,认真道“张道友,这一世,你一定会成真仙,不会再成堕仙,不会再被囚于那里的。”
张也宁微抬眼。
姜采坐直一些,倾身“因为我会帮你。张道友,你一定要成真仙。”
她目中光波流动,几分伤感、几分希冀“你曾于前世说,待你成仙了,你会告诉我真仙到底有何翻云覆雨的手段。我从来没等到过你兑现诺言这一次,你可别让我空等啊。”
张也宁淡漠“前世之我,非今世之我。你莫要弄混了,将不合适的感情置于我身。”
姜采惊讶“你的意思是,你成真仙了,也不会理我,不会告诉我你有什么手段太残忍了吧。”
张也宁一滞。
他不说话,但眉目间的霜冷,却渐缓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