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的人,如果没有见过富裕,是不会知道什么叫做贫困,也不会知道自己正处于穷途的。
只有见识过了,才能有一点拨开云雾的清明感。
而见过了,再回到像自己一贯生活的地方,两种对安置区的感受包夹着一次对城市生活的体验,这样的云雾,拨开得就更加彻底。
好像是早就该明白的道理,推迟了十几年才明白,因而心中有着几分感慨,又有着几分庆幸。庆幸自己幸运地走出了01号区,也庆幸自己碰到的人是顾压星。
庆幸自己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到的是他。
但她没有把这分庆幸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在这分庆幸背后,是自己十几年视作亲人的姐妹的散亡,是原来的生活秩序的崩塌。她不敢说出来,因为这分庆幸的底色,其实也是悲凉的。
就像看见的66号区的人烟一样。她看见了为了活下去而不停奔走的活人们,可活人们的背后,却是安置区里不停飘荡的鬼魂们。
她突然就很想知道,顾压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那么他每次进入一座城市,或者进到一个像这里一样的安置区,或者比这里还要不堪的安置区,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才体会,就觉得这种想法真是让人难受的。就像喉管里本来堵着一颗石子,长年累月下来,早就习惯了石子的存在了。突然,这颗石子被取出来了,常年的阻塞突然畅通了,可是却又突然适应不了了。明明知道喉管里本不该有一颗石头,如果有了就应该拿出来的,但卡在那里这么长时间了,心里其实把它当作理所当然的存在了。不取,是不会难受的。取了出来,反倒觉得怪异,觉得空荡,觉得喉管不是自己的了。
她没有办法知道顾压星的想法,但她想,如果是他,在第一次从安置区进入到城市的时候,应该与她是一样的兴奋,又一样的失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