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心里默念:“春踩泥,夏听渠。”
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口诀,不是规矩,是感觉。春天脚踩多深,决定秋天稻穗弯多低;夏天听水流声,就知道哪里该修。
他脱鞋,赤脚走进主渠。水流冰冷,冲着小腿。他耳朵贴近水面,听到西北方向有断续的撞击声,像是水流撞上了东西又被推开。
小主,
“偏流了。”他喃喃道。
这是“水逆”,地下结构变了才会这样。不处理的话,轻则浇不上水,重则塌方。
突然,胸口一热。
贴身带着的残卷轻轻震动了一下。那是祖父临终前给他的,一块巴掌大的绢布,上面画着星象和水文符号,说是“璇玑图”的一部分。只有血脉相连的人碰它才会发热。
地下水脉开始调整,水流慢慢回归主槽,冲向交汇点。整片地好像松了口气,空气也清爽了些。
可光还没成型。
他把青花茶盏放在璇玑图正上方。那是祖母最爱用的杯子,胎薄釉润,静静立着。阳光斜照,角度差一点。他等着,直到第一缕阳光正好落在杯底,才滴入药剂——七种草木灰加井心水炼成的引灵液,据说能唤醒土魂。
光斑浮起来了,却是碎的,刚聚拢又散开。古稻根部渗出的乳白液体一碰光就化成白气。试了三次,都失败了。
冷汗滑下来。他知道,这不是技术问题,是少了关键一步。
他忽然想起什么,咬破指尖。
血珠落下,掉进茶盏,沉到底没散。片刻后,一道细光从血珠中心升起,沿着杯壁螺旋上升。更多光斑被吸引过来,缠绕而下,碰到古稻的液体。
一瞬间,一道淡金色光柱升起,稳稳立在主渠中央,照亮整片荒田。
这时,红雾又出现了。
这次不再是烟,而是成了模糊的人影,五官不清,嘴角冷笑。声音像从井底传来,带着金属摩擦声:“你们引水、燃血、聚光……不正是我设下的路?没有我的污染,哪来的你们的净化?”
陈砚没说话。
他脱鞋袜,赤脚走进光柱。泥水漫过脚踝,很冷,但他站得很稳,像脚扎进了地底。他双手捧起璇玑图核心,残卷贴在胸口,皮肤发烫,体内像有热流在走——不是怕,也不是恨,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像血脉和土地重新连上了。
他抬头,看着红雾,声音低却坚定:“这块田,是一代代人用手种出来的。不是你画的图,也不是你算的数据。它认的是手上的茧,脚下的泥,还有那些死在田头的人。”
话音落下,残卷猛地震动,一股热流冲进璇玑图。光柱变强,颜色从淡金变成炽白,直刺地底。
西北角,所有锈水泵同时启动,齿轮咬合,水管震颤。一道信号接入系统,是赵铁柱的机械意识最后一次回应:“导流完成,压力稳定。”随后信号中断,青铜罗盘上最后一道刻痕暗下去,像灯灭了。
地底传来一声轻响,像锁断了,又像门开了。
周映荷的菌丝体从主渠裂缝中升起。她穿白衣,湿发贴脸,双臂展开,指尖连着光柱和地脉。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像不是血肉,而是介于生命和能量之间。
她是最早的研究员,也是唯一愿意用自己的神经模拟地脉运行的人。十年前实验事故后,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只有陈砚知道,她只是“沉”进了土地。
那晚暴雨,她为了验证“生物共生修复法”,把自己的神经系统接入菌丝网,想用意识引导地脉重建。结果系统出错,能量倒灌,她当场休克,脑电波归零。医院宣布死亡,家属同意火化。但陈砚在太平间看到她最后一面——她的手指还在动,指尖泛着蓝光。
他求爷爷帮忙,连夜把她秘密转移到地下培育舱,用古法加现代技术维持生命。三年后,她意识消失,身体却融入菌丝系统,成了“地脉守望者”。
现在,她回来了。
光束在她手中压缩成一根细针,精准扎进大地最深的病灶——那是百年前工业排污埋下的毒核,也是红雾的力量源头。这一针刺入,红雾扭曲,发出吼叫,想凝聚成形。可光柱不断压缩,逼得它退缩、拉长、最后断裂。
那人影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地脉……本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