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指并列,掌心向上——正是他小时候学“三指测温法”时摆的姿势。爷爷说过,这不只是测土温的方法,是大地教人说话的第一课。
可他根本没碰水。
他站着没动,看着那三道虚影慢慢变清楚,又慢慢消失。指尖透明,轮廓柔和,像是由光织成。它们悬浮在水面半寸高,持续了大约十秒,随后化作点点微光,沉入水中。
阳光洒在渠面上,水波闪动,涟漪平了。
陈砚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仍有湿气,但多了一丝清新的味道,像是暴雨过后第一缕阳光。
他知道,那是回应。
土地在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也许周映荷的魂还在,也许父亲的意志没散,也许还有更多看不见的存在,在这片大地上默默看着他。他们不能替他做决定,但他们愿意陪他走到最后。
他睁眼,掏出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三个词:
“寻图、解缚、归脉。”
然后合上本子,转身朝镇子走去。
晨光洒在他背上,影子很长,一直延伸到龟甲残骸下。远处,第一声鸟鸣响起,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新的一天开始了。
陈砚走在田埂上,每一步都很稳。泥沾满裤脚,他不在意。他知道,这条路他绕了太久。从少年跟着爷爷巡田,到青年外出求学回来,再到如今独自面对这片濒临崩溃的土地,他的命运始终和这里绑在一起。
镇南的清晨总是慢的。炊烟从屋顶升起,狗叫夹着鸡鸣,偶尔有农人扛锄走过,点头打招呼,没人注意到这个沉默回来的身影。可陈砚知道,他们其实都看过他,带着好奇、警惕,甚至一丝敬畏。
他曾是镇上唯一的大学生,也是唯一离开又回来的人。有人以为他是失败者,有人猜他背负秘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回来,是为了完成一场拖了三十年的事。
穿过油菜田,他拐进一条荒草小路。这条路通往废弃的水利站,曾经是镇南灌溉的中心,现在只剩断墙和半扇锈铁门。他推开吱呀响的门框,走进屋内。墙角堆着旧水管和锈阀门,桌上落满灰,唯有一盏煤油灯还在原处,灯罩裂了缝。
他点亮灯,昏黄光照亮墙上一幅地图——是他父亲画的《镇南地脉流向图》。图上用红笔标了多个异常点,最密集的一处,正是巨龟残骸的位置。
陈砚伸手抚过地图边缘,指尖碰到一处凹陷。他用力一按,木板松动,露出暗格。里面有一本泛黄日记,封皮写着“陈昭记事”——是他父亲的名字。
小主,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十年前的春天。
“今日与陆家达成‘地脉共契’试运行协议。以一人之魂维系水源平衡,暂定十年。周映荷自愿签署,承诺守护至契约终止。然其魂入脉之时,地底传出异响,似有不应之声。我疑此非长久之计,然百姓饥渴难耐,只能暂允。”
陈砚的手微微抖。
继续往下看:
“第三年,地下水回升,稻谷丰收。然周映荷日渐虚弱,每月初一必坐于井边,面朝东方,静默三时辰。问其故,只言‘我在听’。”
“第七年,监测数据显示地核温度上升0.8℃,金属离子浓度超标。我建议终止契约,陆家反对,称‘成果显着,不可轻废’。争执未果。当晚,家中怀表无故停摆,时间定格于5:17。”
“第十年,契约本应到期,陆家提出续约二十年。周映荷未拒。我知她已无法拒绝——她的意识已被地脉同化,成了系统的一部分。那晚我去见她,她说:‘我不怕死,只怕地忘了我。’”
“第十二年,我试图启动应急断联程序,失败。设备全部失灵。次日,我去研究院取数据,途中遭遇车祸。车坠崖,我幸存,但左腿永久残疾。事后调查称刹车失灵,无人追责。”
“第十五年,儿子陈砚考上大学。临行前夜,我将残卷交予他,叮嘱他永不回镇南。可我知道,他会回来。血脉相连之地,终将召唤归人。”
“第二十八年,地底震动频发,溶洞出现不明荧光。我重绘地脉图,发现能量流向逆转。若不干预,五年内将引发结构性塌陷。我欲上报,文件皆被拦截。通讯中断三天。第四天,我在院中看见三个手指的光影浮现在水缸上。我知道,地在求救。”
“第三十年,今日。周映荷离世。契约断裂。我预感大劫将至。留下此书,望后人能续前缘,补我未竟之事。”
日记到这里结束。
陈砚坐在黑暗中,煤油灯的火苗摇晃,照着他苍白的脸。泪水滑落,砸在纸上,晕开了墨。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一切。
他知道周映荷不是普通人,而是被选中的“地母”;他知道陆家不是为民谋福,而是在做危险实验;他知道地脉早已失控,整个镇子正在走向毁灭。
可他无能为力。
现在,这份责任落在了陈砚肩上。
他合上日记,放回暗格,封好墙壁。走出水利站时,太阳更高了,刺得他眯眼。他抬头看远处山峦,心里有了决定。
要“寻图”,必须找到璇玑图的源头。要“解缚”,就必须见陆子渊。
陆家老宅在镇北山坡上,青砖灰瓦,曾是最气派的建筑。如今荒芜,藤蔓爬满柱子,像被时间丢弃。
陈砚站在门前,没敲门,静静等着。
不久,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灰长衫的女人出现。她是陆子渊的母亲,陆婉贞。三十多年来,她没出过这宅子,像守陵人一样守着家族秘密。
“你来了。”她声音沙哑,但不意外。
“我知道了。”陈砚说。
她点头,侧身让路:“他在阁楼等你。”
陈砚走上楼梯,木阶发出沉重声响。阁楼昏暗,只有一扇天窗透光。陆子渊坐在轮椅上,背对门口,面前是一台老旧地质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着复杂波形。
听到脚步,他慢慢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