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很旧。
茅草的顶子看得出新近修补的痕迹,几处深褐色的旧草与新扎的黄草交错着,像块打满补丁的旧毯子。泥坯的墙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歪斜,几道深深的裂纹蜿蜒向上,又被某种暗黄色的泥浆仔细地糊住。一扇简陋的柴扉虚掩着,门轴处磨损得厉害,露出深色的木头芯子。
麦田尽头,绿意盎然的小丘脚下,这草庐就安静地卧在那里,背靠着几株歪脖子老槐树。树荫浓密,筛下斑驳的光点,落在草庐前一小片被踩得异常瓷实、寸草不生的泥地上。空气里弥漫着晒干麦秸的暖香、泥土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味?
云鹤真人佝偻着背,赤脚踩着那条由湮灭铺就的褐色“通道”,无声无息地走到草庐前。他没有回头,只是伸出那只枯瘦、沾着新鲜泥巴的手,极其自然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柴扉。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干草、劣质茶叶和阳光味道的气息,从门内涌了出来。
“进来吧。”干涩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平淡得如同招呼邻居串门。
苏逸尘扛着生锈的锄头,第一个迈步。他踩上那片寸草不生、被踩得发亮的泥地,脚步落处,竟发出一种踩在坚实玉石上的微响。锄头尖随意地在门框上磕了磕,震落几缕浮灰,然后他晃着肩膀,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林清雪紧随其后。冰魄玄体本能地收敛了所有外放的寒气,白发间星河奔流的速度变得异常舒缓平和。她走过柴扉时,目光在那磨损严重的门轴上停留了一瞬,冰魄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那磨损的痕迹,绝非寻常农家柴门的年久失修,倒像是承受了亿万次法则冲刷留下的印记。她微微颔首,步履无声地踏入。
楚凌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右臂妖神骨中依旧奔涌的、新得的庞大剑意。孤云剑被他反手负于背后,剑穗上那朵盛开的血色海棠收敛了所有锋芒,花瓣边缘的暗金纹路温润内敛。他迈步踏上那片瓷实的泥地,脚下传来的奇异坚实感让他心神微震。他学着苏逸尘的样子,在门框上轻轻一点,然后才步入草庐。
胖头鱼妖龙是被苏逸尘用锄头勾着尾巴尖拖进来的。它那琉璃破碎的身躯缩小到一尺长短,像条半死不活的泥鳅,沾满了草屑和泥土,被拖过门槛时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轻……轻点……老子的尾巴……刚刮过鳞……”它哼哼唧唧地嘟囔着,绿豆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好奇又带着点畏惧地打量着草庐内部。
草庐很小。
一张用粗糙树干简单拼成的矮桌,几张同样简陋、磨得油亮的树墩凳子。靠墙垒着一个黄泥糊的土灶,灶膛里冷着,只余一点草木灰的余味。墙上挂着一顶破旧的斗笠,一把同样磨损的木柄锄头,还有几串晒干的、不知名的红辣椒。墙角堆着几捆码放整齐的干柴,散发出阳光和树脂的味道。
最显眼的,是矮桌上摆着的一个粗陶茶壶,壶嘴还冒着丝丝缕缕、几乎看不见的热气。旁边倒扣着四个粗陶碗,碗沿有豁口,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云鹤真人佝偻着背,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同样粗糙的陶罐,揭开盖子,用木勺舀出几勺黑褐色的、带着粗梗的茶叶末子,丢进茶壶里。然后提起灶台边一个同样陈旧的陶水罐,将里面清澈的、带着山泉清冽气息的水注入茶壶。
没有点火。
那冰冷的陶水罐里的山泉水注入茶壶的刹那,壶嘴冒出的热气骤然浓郁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凝聚了山林精华、沉淀了万古时光的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草庐!这香气醇厚、温润、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吸入肺腑,竟让人心神澄澈,连灵魂深处沾染的混沌戾气都仿佛被悄然涤荡。